這禮拜五的深夜特別冷,我和K相約在台大醫院的捷運站,剛和研究所指導教授吃完飯的他看起來有點疲憊,但我們別無選擇,他實驗室裡有顧不完的細菌、做不完的數據,而我在兩天也要回南部完成和朋友的專案。
畢業後我們就各自前往不同的城市生活或讀研究所,我們已經不能再像大學,能在期末考後,選個日麗風和的午後,到喜歡的咖啡廳好好的慢慢的聊聊。
台北的商家關得差不多,但路旁的轎車仍然不斷呼嘯而過,路燈的黃光、車子的白光、號誌的霓彩讓我有點暈眩,我們頂著寒風繞著凱達格蘭大道邊走邊聊,我這半年來的旅行、他的研究所生涯,和我們的下一步。
我們是在大學社團認識的,那是我們公認最令自己驕傲的一段時光。
身為社團的領導者,今天拿著活動企畫書到市政府找市長談合作、明天到Google台灣辦公室討論合作細節、後天和台電董事長有約,看著上百萬的合作贊助金流進戶頭,又看著獨立設計的商品銷售一空,我們可以決定在任何地方辦任何活動,從演唱會的流程和卡司、火車站前的百人快閃、校際間的電玩大賽,甚至把Angry Bird實體搬上大草皮都能成行。
那時候覺得自己可以做任何事,眼裡的光芒,即使疲憊都不曾消退。但今天的我們似乎已經不一樣了,那份熱血還在體內衝撞,只是驕傲裡參雜了些疑惑。
「我不知道該說我現在是忙或不忙,我的時間很擠,但也不能說是充實,因為生活似乎少了甚麼。」他的眼裡充滿了疑惑。
「我每天九點到實驗室報到,半夜十一二點才回房間,生活只剩下實驗室和宿舍、細菌和數據,每個禮拜被進度追著跑,大多數時候只能想辦法交差了事,我不禁疑惑,這難道這就是我未來的生活了嗎?」
研究所的生活圈很小,他其實也不知道他們所上有多少人和他懷有同樣的疑惑,但至少和他同實驗室的同屆同學比起來,似乎就屬他對現在的生活特別不滿意。
「他們的話題圍繞在實驗進度、考試成績和生理需求,像晚餐吃甚麼、肝指數升高或哪個護士腿很長,我搞不懂他的生活目標是甚麼,但他卻很樂在其中。我不是不喜歡做研究,我也明白我的知識有所增長,而且為此開心滿意,但我不明白,為什麼有人可以甘心讓生活這麼無趣、這麼沒有目標。」
「我對生活的熱情快被這環境給磨光了。」他難過的下了結語,看著我,似乎在討個答案。
我們走過台大醫院,裡頭是他的實驗室。嘿,四年前在臺大醫學院裡讀書可是我全部的夢想呢,但那份懸壺濟世的夢想好像也被磨得乾乾淨淨了。
「...是不是過去的那些精彩,讓我們沒辦法像你同學一樣,每天單純做實驗、打打電動、吃喝拉撒睡,過我們認為不夠精采的生活?」
我吞吞吐吐的拼湊出了一個猜想,同時也在想,這是否也是我這一年來每在台灣待一段時間就想出國的原因。我嚐過生活的精彩,於是開始渴望外頭世界的樣貌;看過世界的精采,於是止不住探尋的腳步。
因為瞥過生命的燦爛,讓我像失去摩擦力的輪子,永遠都停不下來,即使在台灣也是一貫的忙碌。只是休學的身分讓我沒有研究所或工作的束縛,仍然能像以往一樣過著想要甚麼就追甚麼的生活。
「我覺得是吧。精彩過,所以不甘於被現在的現實狀況束縛...」
他的聲音被不遠處的喇叭聲給蓋去,我忍不住為這吵雜的夜皺起了眉頭。怎麼台北就不能像日本安靜的街道,即使車水馬龍,整條道路還是像條閃爍的鑽石項鍊,只靜靜發光,不出任何聲響。
「所以我其實會擔心你,在你休學的這段時間過的越開心,回到現實後的失落會不會更大。」他說的很淡,但那份關心卻讓我深深感動。
我會嗎?我會在看過黃浦江的夜景後覺的台灣的燈火黯淡?會在體驗過日本的火山溫泉後覺的任何的地熱都不及?會在經歷過一個人的冒險後,感到簡單的生活很無趣?會在享受過旅行的自由,而無法承受現實的束縛嗎?我會。
我會,當我們再度走到總統府前,想到四年前在這裡驚喜的大叫凱達格蘭大道真美的那個自己、想到剛剛因為一聲喇叭而皺起的眉頭的自己,我知道,我會。在體驗過一切美好後,我將無可避免的拿每個現在去比較...
「但你還是把每一天填的越滿越好吧!」他突然鼓勵性的說,這是他這疑惑的晚上裡最肯定的一句話。
「雖然過去的精采似乎束縛了我的現在,但我絕對不會想割捨那段時光,我只知道未來要追回來。」他笑了,眼角彎著。
是呀,如果青春在閒散中度過,那麼回憶歲月將會是一場淒涼的悲劇。為什麼要因為害怕面對自由與現實的落差,而捨棄任何體驗精采人生的機會呢?既然都是不可能一輩子精彩燦爛,那就把握每一分一秒,讓回憶歲月時能帶著一抹微笑。
而且,或許回到現實後,我會有不可失敗的動力,把現實變的跟經歷過的精采一樣美好呢。
就是因為經歷過精彩,所以才知道要去追更精采、更滿意的人生吧!不面對現實我們是活不了,但我們也不是為了遷就現實而來到這個世上的吧。
留言列表